与《济南的冬天》中那极妙的小雪不同,在济南的第一个冬天,它便送了我一场盛大的初雪。
对生在南方的我而言,落在生命里的雪屈指可数,去年十一月的那场雪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惊喜,竟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呆了片刻,我赶忙拿起手机记录下来,并分享给仍处在秋色中的爸爸妈妈。仅驻足在窗边欣赏,似乎还不足以回应漫天飞雪的那份热情,于是我走出温暖的宿舍,在楼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眼前的一切褪去了窗户玻璃的朦胧滤镜,清晰完整地呈现出来,目力所及之处仿佛都在一夜间换上了崭新的初雪款皮肤。被雪覆盖的洪家楼校区粉妆玉砌,满地的落叶染上了冬的寂寥,黛青色砖瓦则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古朴韵味。我将半条胳膊伸到屋檐之外,顷刻间,灰色的毛衫便沦陷在细碎的白雪中。许是沉浸在雪色中了,我并未像往日那般急着缩回手,只感觉周围安静极了,仿佛能听到雪花旋转飘落至我掌心的声音,那是与它的短暂一生匆匆告别的声音,也是为我们带来冬日的声音。
打破我沉浸式体验的是好友的一条消息,我如梦初醒,突然想起了我们那日看展的约定。这场雪其实是在我们计划之外的,但恰逢山大在省美术馆百廿展览的最后一天,我们还是决定风雪无阻,即刻启程。然而我们低估了积雪的厚度,才迈出宿舍几步,鞋子就已被淹没,于是又换上高筒靴再度开启雪中跋涉。真正踏上了通往远方的路,才发现雪景的美好全都在瞬间碎成了冰渣,所谓的浪漫已无暇顾及,行走的艰难却暴露无遗。尽管我们都已全副武装,风雪还是毫不留情地肆意钻进我们身体的每一道缝隙,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分外小心,踩在雪中的每一次“咔嚓”或是“嘎吱”声都会让我们提心吊胆,生怕一脚陷入冰雪掩盖下的水坑之中。终于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挪到了站台,两个“小雪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笑道:“这伞打了又好像没完全打!”
幸运地搭上了最近的一班公交,我觉得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被一个温暖的透明躯壳紧紧裹住,安心地想要美美睡上一觉。但害怕坐过了站,我还是选择望向窗外,除了满眼的白色,我还看到了仍在营业的店铺、行色匆匆的路人、清理道路的环卫工人、辛勤指挥的交警……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成了我心中最动人的一道雪景,那一刻,我觉得这座城市很是可爱,觉得雪天也可以那般火热。
通往美术馆的天桥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地方,那里的视野格外开阔,可以暂且放空自己,一览经十路的人烟与繁华。我索性放下了伞,看着无尽的雪花华丽降落又无声谢幕。当绵绵的雪打在我脸上时,沁入肌肤的凉让我猛然清醒了许多,我看了看时间,赶忙加紧了脚步。
其实那天看的作品大都只留在了我的相册中,但我记得我们在一幅名为《事事如意》的中国画前逗留了许久。可能人永远会被一些朴素但美好的事物打动吧,我们虽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但都希望初雪时许下的愿望能在未来实现。
回到学校时雪已经停了,雪光中的校园是那般静谧,竟让我产生了一些时空上的错觉。忽而想起了校庆时遇到的2002级学长,他给我分享过几张当年中心校区正门的雪景,身处广州的他说“现在看不到了,但留存心中”。我暗想,十年后的我又会在哪里呢,会看到怎样的风景,那时还会忆起这场惊艳过我的大雪吗?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正期待着今年的初雪。
文章发表于2022年11月30日《山东大学报》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