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和爸妈去环球市场买海鲜,遇到一个非常热情的姐姐。姐姐不仅问我多大了,在哪读书,还和爸妈道些家长里短。爸妈也很热情,笑着回答,但我看得出,他们似乎并不认得她。
后来,在闲聊时,老妈喃喃说,刚才买海鲜时好像听见一声“爸、妈”。老爸恍然大悟,说:“好像是阿恋的同学,一下子没认出来。”阿恋是我的姐姐,姐姐单名一个“恋”字。老妈说“对,就是阿恋的同学”,还说出了她的名字,只可惜我不记得了。
初中的时候,我有次和老爸在路上遇到同学的妈妈,老爸告诉我,以后遇到同学的爸妈也要喊爸妈。我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有理会。此时我才知道,可能他也是这么教姐姐的,所以姐姐的同学才会也喊他们作爸妈。
除此之外,爸妈教过我很多道理,但从小说到大的只有不准打牌和多吃鱼。从我记事以来,爸妈从未打过麻将。有一年春节,我想玩扑克牌,喊老妈和麦婆凑一桌,老妈摆摆手拒绝了。那时我不以为意,以为她只是真的不想罢了。而“吃鱼能变聪明”则是老妈一贯坚持、我却不以为然的观念。听大人说过,年轻的时候,老爸经营着供销社,老妈是我们那个海滨小镇小有名气的鱼贩。我猜这大概是老妈卖鱼时的招牌用语吧。我也曾陪她去市场麦二那里挑鱼,她看一眼就能说出鱼的名字,翻一翻蟹贝就知道是否新鲜。偶尔有鱼贩想唬住她时,她甚至能脱口而出什么季节才应该有什么海鲜,在哪里拿鱼最新鲜。
可是后来,老妈不再卖鱼了,和老爸一起经营了书店。在我出生前,这家店便存在了,店不大,但也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店。书店名叫“盼盼”,是我的小名,老爸说,“盼着盼着”我就来了。而我最早的名字,叫“海鸥”,也是老爸取的。我想这是和漂泊的海鸥终会回家有关吧。
或许我的姐姐,就是那只“未辞而别”的海鸥。
“你知道姐姐去哪了吗?”想起这个七八岁的时候,晚上和大人们去喝老爸茶时被问的问题。那时候不懂,但隐约记得有人告诉过我,姐姐成绩很好,是将来能考上清华、北大的才女。我于是愣愣地回答说,姐姐去清华北大读书了。大人们也就笑着说:“对,姐姐去清华北大读书了!”他们告诉我,要像姐姐一样好好读书。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台风天,风大浪大。本来那天老妈要带姐姐回外婆家玩,但麻将瘾犯了,偏偏留了下来。不用出门,姐姐便和同学去海边钓鱼。等发现人不见时,为时已晚。
而爸妈知道这个消息,正是在麻将桌上。寻人捞了好久,才从海里找到睡着的姐姐。从那以后,他们不再靠近麻将桌。
以前,我从未在意过挑鱼时娴熟老练的老妈为什么放弃她原来的工作。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或许是因为姐姐,那个靠海吃海的老妈,害怕海了,害怕夺走她女儿的海,不再敢靠近海了。
家里以前有一张姐姐的照片,后来随着积攒的照片在各个相册里兜兜转转,相册又在床边、书柜里、电话旁兜兜转转,最终也不知放在了哪里。或许是时间这个小偷,把她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念想悄悄偷走了。
小时候还听老妈念叨过,说姐姐也该是二十来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现在又过去十多年了,这十年里,爸妈几乎没在我面前提过姐姐。我知道三十多年了爸妈心里依然不舍,也看到老妈想起姐姐同学那声“爸、妈”时眼角泛泛的泪光。故今特执笔,拾起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撰成此文。我想告诉姐姐,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她。也希望这个世界能记得她。
文章发表于2023年4月5日《山东大学报》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