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会有新闻，每一天总有人在死去，2015年6月13日并不特别。今天周六，济南的天气依旧很热，文理馆门前那株三层楼高的广玉兰把莲花开在树上，空气里全是热闹的香气，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今天，我在济南嚷着热，贵州毕节有4个孩子服毒自杀了，我听着窗外的蝉鸣，今天世界为什么这么吵？
　　12日上午，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一家4兄妹服食农药经抢救无效死亡，最大的孩子留有一份遗书，大概内容是：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好，但是我该走了。这件事情计划了很久，今天是该走的时候了。遗书内容令人错愕，一个孩子竟以如此冷静的态度面对死亡，在他离开前他写的不是责怪，竟是“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好”。一个在临死前对世界表达感激的孩子却永远离开了我们，苏童《黄雀记》里的孤儿仙女写的是，“我恨死了这个世界，我恨死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这个孩子却在说着谢谢。这时候，我无能去责备，如所有的悲剧一样来个事后责任追讨，口诛笔伐。
　　是啊，我可以说，他的父母不该不和，他的母亲不该离家出走，他的爸爸怎么能外出打工，然后只用一张银行卡、一只手机和孩子们保持联系？他们的邻居不该因为孩子们内向自卑，不爱说话，于是他们也走得远远的，对留守儿童不管不顾；我们的政府对低保户不该给了钱就一走了之，应该有进一步的心理关怀；孩子们辍学在家的时候，学校前后6次去动员他们回校上课，那为什么不再去第7次、第8次，是不是他们就会回学校？
　　我们似乎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那么高尚，审判别人。我们担当正义使者，唾沫横飞，唾弃他人的不应该。但是所谓的应该、不应该不过是置身事外，如果你愿意设身处地，这里就没有对错，而是自我反省和哀悼，比起外在批判，自省才能引导我们走正义之路，一味地责备只会将爱越推越远。你至少要知道，现在心里最难过的，不是我们，是那4个孩子的父亲。
　　我在贵州毕节出生并在那里度过了八年的童年时光，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起，夜里坐在花椒树上看的屋顶上的月亮，在村子里到处疯跑听着谁家妈妈叫我们的名字，然后一个个散去，入夜之后，房前屋后的狗叫声……我离那几个孩子其实那么近，那么近。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比我来得晚，却也走得比我早。如果，我想有那么个如果，我们曾经见过，或许未来能见，多好。
　　寒假里，我参加了一个冬令营，在贵州屋脊——韭菜坪附近安营扎寨，陪一个山村私立小学的孩子们过了一周。因为是寒假，参加我们活动的就30几个孩子，全凭自愿，从1年级到6年级都有。几天时间，教唱歌、手工剪纸、跳舞、包汤圆，联欢会都举办了三个，我们6个小老师从早上7点忙到晚上12点，脚都停不下来。第六天，我们家访。因为我们家访的一个环节是给孩子们拍全家福，可是十几家走下来，我吓了一跳，居然只有两家人父母亲都在，让孩子们留下真正的全家福。大多数家庭父亲在外务工，还没有回家，我们找他们爸爸的时候，妈妈总说，连她都是不久前才回家，等他爸爸回来过完年就要走了。我问，两个人都走吗？阿姨抬头看我，是啊，不然怎么办？我不敢接着问，不知道问什么。不然怎么办？人要吃饭，孩子要上学。
　　我说，阿姨，你们做生意嘛，不要打工了，把他们也带出去。
　　阿姨笑，做生意哪有这么容易。
　　如果我们有第二个选择？
　　家访时，家长们提的问题非常有限，不过是孩子英语不行、数学不行，我们又教不了，老师你帮帮他。他们看着我，真诚而迫切，那个时候，我觉得抱歉，我只能留下一周。我想到自杀的4个孩子的父亲，就想起那个时候那些爸爸妈妈看着我的眼神，无能为力却把希望寄予对面的我。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孩子，我们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彼得.潘》里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问那晚上从窗户里飞进来的仙童，神仙是怎么生来的？仙童说，当世界上头一个小孩第一次大笑的时候，他的笑声化作一千片，每一片在空中飞舞着，后来片片全变作神仙了。这就是神仙的起源。孩子，我们叫你们的时光——孩提时代，“孩提”，每当长者向你伸出双手，你们也伸出手放在他们手心里。孩子，你们应该大笑，应该奔跑，应该拉着爸爸的手要一根棒棒糖和奥特曼。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才让你们选择诀别？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变得闹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