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
整个假期之间，沉重的思想包袱一直隐隐地压在我的心底，新年的喜庆气氛和元宵的灿烂烟火都没能让我低落的情绪出现一丝波动。我尽量不去想假期结束之后的工作状态，我已经基本丧失了积极向上、奋发进取的干劲；我也不敢再去济南，因为我更怕深陷到那种触目伤怀的状态中难以自拔。我每天都在重复的逛街、上网和发呆，消极地等待着最后一天的来临。
2010年2月21日，我像往常一样翻开新浪网页，头条新闻是山东省某市提拔了一批80后年轻干部，随后我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没错，我们2003年一同进入山东大学法学院，一起在大教室里上课，一起在操场上练足球，那个成绩优异、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居然考取了某县级市人民法院的副院长。这给我带来的冲击和震惊实在是难以言表，当我们还在为自己的生计打拼、为前程发愁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常人数十年都走不到的位置上。我开始在混乱的思绪中反思自己，当初阴差阳错地跑去北疆戍边，甚至还一度为考上国家公务员而沾沾自喜，但几年下来不仅大学的那点东西丢的一干二净，工作生活方面也是一塌糊涂，现在又对未来丧失了信心和希望，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努力争取一下原本就该拥有的东西。
四月份休假结束返程，我把桌子上的书架添加上了法律教材，电脑上放进去一整套的法学课件。每天下班之后几个小时雷打不动，白天空闲时间埋头苦学，离九月份的司法考试只有短短半年，而纳入考试范围的14门大小学科只能靠每天有限的时间来积累和巩固，半点都懈怠不得。疏远三年之久的课程带给我的困难显而易见，不仅那些曾经熟悉的法学术语忘的一干二净，就连案例中常见的“李某”、“王某”等特定称谓都充满了十足的陌生感，对于360分的及格线，我欠缺的太多太多。我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理底线，白天只有在科里都空闲的时候才敢安心看书，只要有工作马上就放下书本踏实干活并努力做到最好，科里有闲散事情需要跑腿也表现的比较积极，尽管这样我还是不知道我的这种不务正业长时间下去会不会招致他人的不满，但我确实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坚持了下来，从那以后一直到经历两次司法考试都没有轻言放弃。我数年如一日，有了出差的机会就让给别人，只为不让紧张的学习中断，有了需要单独值班的情况就揽到自己身上，只为多一点点安静的看书时间。我绷紧了身上的那根弦，时刻都在为那个简单的追求和梦想而奋发图强。这在大学期间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如果我当年能拿出这种状态的一半都不至于期末考试会不及格，都不至于让四年的宝贵时间白白浪费，都不至于毕业后跑到遥远的边疆来喝风吃土，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最终还是自己来承担。但同时我也很庆幸几年的机关生涯并没有让我变得像某些人一样精神颓废、意志消沉，我心中总算还保留着一丝清明，当被突然惊醒而重新拾起课本的时候，我发现我还能行，我还能为争取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而努力拼搏！
四月初，一个流传已久的公开秘密得到证实，新任关长对全关各处室主要负责人进行轮换调整，我们统计处年轻有为的女处长受到重用，被安排到其他处室当处长，新处长是一位老领导，在隶属分关工作六七年，现在是临近退休而被调至总关。此时全国的经济贸易形势已经趋稳，我们也不再需要以前的那种加班加点，统计工作回到了平稳的轨道上，每天都是井然有序、波澜不惊，我也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投入到司法考试中去，经常被淹没在大量的法律名词和特殊时效当中，时而也会为逐渐迫近的考试时间而惶恐不安。
2010年5月，我永远忘不了草原上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和我相处多年的女友即将研究生毕业，她能跟我来到这偏乡僻壤实在是难能可贵，但即将面临的工作问题也让我心忧不已。满洲里地方小、机会少，社会上各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像我们这样一穷二白的外来户想找到一个理想的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在司法考试和寻找工作的巨大压力之下，我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但不久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内蒙古大学满洲里学院要招收一批教师，女友学历、专业等各项条件都符合要求，考虑到大学工作压力不大、时间宽松、收入可观，对我们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我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跑到学院人事处递交了所有的报考材料。我的想法比较简单，满洲里本地高学历人才稀缺，很多有关系的人都达不到招考的基本条件，同时这里地处偏远，外地人也未必能来多少，竞争激烈程度会大打折扣，以她的个人能力和综合素质，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脱颖而出确实不是一件难事，这可是一个天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接下来经过和人事处老师的一番详谈，我发现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原本只有30余人的招收名额，报考人数在短短几天内居然就达到了200多，而且学院在各大高校的宣讲工作还在进行，今后一段时间内报名人数只会有增无减！回去的路上我已经不复一个小时之前的热情和兴奋，剩下的只是心神不定和忐忑不安。之后的几天我也没有了继续准备司法考试的心思，一天天都在寝食难安中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公开招考的时间日益临近，承受着心急如焚和无处着力的双重煎熬。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得知我们海关某重要领导和学院院长熟识，当时心中顿起波澜。领导并不是我的直接上级，别说个人关系，就是工作关系也几乎没有，平时遇上也就是主动和人家打个招呼，根本都没有过多交流过，他能叫上我的名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更况且我天生性格腼腆，尤其不会说话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刚来大楼的时候甚至都是躲着人走，在众人面前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别人要主动提出帮我，我尚且还会感到不好意思，要让我直接跑到不熟悉的领导那里去开口求人家，简直就是要了命了！
一连多日我都在犹豫中徘徊，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好几次都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领导办公室门前，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我天生胆小，而且非常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生怕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也一直在试图改变这个与生俱来的性格缺陷，但总是收效甚微。那段日子我每天下班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反复考虑着去还是不去，简直都快要被折磨疯了。想到以前每次遇到事情都是父母为我遮风挡雨，现在独自一人飘零在外，遇有难处得不到任何关心和帮助，一切全都要靠自己解决，这种孤独和无助的感觉实在让人苦不堪言，多日以来沉重的压力让我积蓄了太多，痛苦和心酸顿时涌上心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庞失声痛哭……此时此刻那种身在他乡、孤苦无依的感触终于体会的那么深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走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大李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我没有抬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满是泪水的脸，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退了出去。我感觉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赶紧起身洗了把脸准备睡觉，这时大李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瓶啤酒，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很明白他是想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已经很感激了，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陪在身边。
我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舍着一张脸皮豁出去，不管成与不成都要赌上一把，就算当场被领导甩脸色赶出来我都认了，反正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结果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第二天我走进了领导的办公室，强作镇定地说明了我的来意，随后领导很认真地记下了我们的报名信息，并表示会尽力帮忙。从办公室出来我如释重负，并不完全是为了刚才领导的诺言，我还为终于迈出了这一步而感到特别欣慰。领导隔天就打来电话，让有时间去和院长介绍一下基本情况。随后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招考当天女友凭借着充分的准备和出色的发挥赢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工作在很短的时间就确定下来，困扰我多日的重大难题顷刻间迎刃而解。从小到大我总是能在看似走投无路的时候峰回路转，关键时刻总会有贵人相助，也许这就是命数吧。
女友工作问题的圆满解决并没有让我丝毫放松，我继续埋头到司法考试中去，更加地用心和专注。如果说以前准备司考是为了弥补过失，现在它完全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对于满洲里的狭小、单调和局限，我发自内心的厌倦了，我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走，无论如何都要走！
9月18日，在这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历史纪念日，我怀着兴奋和紧张的心情坐在海拉尔五中的司法考试考场中，看着印有自己照片和名字的准考证摆在前面的桌子上，原本已经远离我人生的法学专业突然离我是如此之近，它和我的命运紧紧相连。一连两天，我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全身心地投入到司法考试中，绞尽脑汁地搜索每一个能用到的知识点，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写上去。我很清楚凭借半年来似是而非的复习基本上不可能达到梦想中的360分，但我还是愿意为了多考一点点的分数而拼尽全力。
两天之后，身心俱疲的我回到了单位办公室，又一次翻开了还没有看完的刑法学课本——我根本没有休息的资本，马上就要为明年的再一次考试开始做准备。“小孔，你不是都考完了吗，怎么还看啊？！”女科长的语气中明显充满了惊诧和不满。“明年还得考啊”，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敢抬头。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尽管我在不断地放低姿态，尽量给别人留下一种学习的同时不影响工作的印象，但我这种心有旁骛的行为早已被人看在眼里，以前只是因为持续时间短没好意思当面指责，现在考试总算结束了，我还是蜷缩在办公桌上继续看那些和工作无关的东西，而且至少还要再学一年，在她们看来似乎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虽然我一直都非常在意别人的感受，很多情况下都是主动为他人着想，不想给单位添任何麻烦，但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退让的打算和余地，我毕竟是为自己活着，不能整天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为她们每一个不善的举动和言辞担惊受怕。工作清闲的那段日子，当办公室其他人在网购或闲聊的时候，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研究一个个暗藏玄机的法条，剖析一个个错综复杂的案例，默记一个个至关重要的考点，每当感觉有点累了便会走到宽大的玻璃窗前，掠过被寒风席卷的楼前广场和远处初雪覆盖的小山，凝望一会儿千里之遥的家乡的方向，然后再坐回办公桌前继续全身心地投入，日复一日。
每个月的月初是我们统计工作最忙的时候，口岸数据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加载运算、海关内外部门需要的数据要及时提供、多篇统计分析报告要在规定时间内撰写上报，时而还会有办公室按领导要求下达的额外的临时任务。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自觉的放下手中的课本，抓紧一切时间准备数据、搜集资料、撰写分析，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完成每一项月度例行工作，我很清楚做好本职工作是学习的前提和保障，只有在工作上表现的更好才能把平时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才能取得别人的宽容和理解，同时也就会有更多的时间用到学习当中。长期以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自认为把这个度把握的挺好，我每期所完成的分析报告依然经常被总署和各类报刊采用，年度任务也是老冯、大尉和我共同完成，从来没有因为学习而影响到工作。
但我们综合科还是发生了变化，自从那一次被女科长质问之后，我周围的氛围已经逐渐不复之前的平静和安定，科内时常会因为工作分工和休假问题徒生摩擦，而我整天的埋头苦读更是成为首当其冲，多次成为个别人或明或暗地攻击对象，也经常会在正常工作范围之外被施加更多的任务，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默默地一言不发的全盘接下，做着属于自己的和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尽管我平时的工作并没有落下一星半点，也没有向别人透露过半点要走的意思，但我忙于学习其他东西毕竟还是破坏了办公室的工作环境，被人非议几句或多干一些活也是应该的，我只能寄希望于用老实的态度和加倍的工作来获取别人的同情和原谅，来为自己再多争取一点宽松的学习环境。
11月20日，2010年度司法考试的成绩终于公布了，我用颤抖的手输入准考证号和密码打开了网页，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在看到312分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深深地失落，虽然这个成绩已经获得了民族自治地方政策放宽后领取C证的资格，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A证才是我永远地追求和向往。首次司考经历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这条路对我来说还太长太长，今后只能持之以恒、脚踏实地的付出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达到我梦想中的顶点。
随着满洲里的气候彻底进入寒冬，科内的压力和矛盾也与日俱增，我经常因为工作内外的琐事被挑刺呵斥，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更是成为常态。在紧张的外部环境和沉重的思想负担之下，我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承受着和坚持着，把内心的难过和不适全部转移到司法考试中来，只有全神贯注地深入到课本当中才能让我忘记一切是非和烦恼。我有时也会在某个周末熬夜看书之后灌下几瓶啤酒，然后醉眼朦胧地一遍遍翻看法学院毕业纪念册，看着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回忆着我们的那些青葱岁月和似水年华，我仿佛又看到了我们那古朴的洪家楼校区，看到了那个凌乱不堪的212宿舍，我无比怀念那时候为凑钱买一台电脑而连吃一个多月的白菜豆腐，怀念每逢欧冠比赛我们耐心地守在时段时续的网络电视面前观看直播，甚至怀念英语课上怕被点名回答问题而如坐针毡，也怀念年轻的我和她悠闲地并肩走在校园优雅清静的小树林中，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肝肠寸断、痛彻心扉，直到抱着纪念册沉沉睡去……
雪花飞舞之中，结束了年终考评的单位各部门放松和聚餐的时间也到了。我们统计处也不例外，热情高涨的同事们用一下午的时间布置好了宴会场所，带来了一点年味儿。当酒宴临近尾声，略带醉意的老冯拉我避开人群详谈许久，我的心情也直接落到了谷底，不光是综合科的个别人，原来隔壁科的老大哥也对我很是不满。我在伤心失望的同时也泛起了强烈的逆反心理，我虽然很想走但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司考只是作为一个业余爱好公之于众，而且一年来处里的大活小活我一点都没少干，该拿的成绩一样都没有拖后腿，就因为平时看些其他书就让某些人心生怨恨，难道非得让我和他们一样没事的时候上网发呆才乐意吗？我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随着边陲小城的气温降至一年中的最低，艰难的2010年走到了末尾，我请下了来边疆之后的第三个探亲假期。2011年1月30日，我利用在北京转机的时间闲逛，慢慢地沿着长安街从王府井一路向西走到了天安门广场，临近年底游客已经相当稀少，广阔的天安门广场上一览无余，色彩鲜明的城楼映衬在北京的蓝天白云之下，显得格外地威武雄壮。我在“民富国强”的大屏幕宣传背景下缓慢地踱步在广场中央，回首这一年来所经历的是是非非和酸甜苦辣，当广场屏幕激昂的背景音乐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又一次遏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感情，泪水差点夺眶而出。2010，我过的很辛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世界才能不再是灰色？什么时候我的前方路上才能不再布满荆棘？什么时候我的天空才能出现一抹彩虹？
2011年
HU7115次航班客机呼啸着降落在满洲里西郊机场，我拖着行李缓缓地走出温暖的机舱，一股凛冽的寒风顿时扑面而来，刀割一般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脸上，连绵起伏的茫茫雪原毫无悬念的映现在我的眼前——唉，终究还是又回来了。我坐在大李专程来接我的开往海关的汽车上，沉默地望着窗外和年前毫无二致的寒冬景象，2011年，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回到阔别已久的统计处综合科，早已结束春节假期的同事们纷纷和我打了招呼，从十八里办转任到我们科的新科长还嘱咐我刚回来要多注意休息。看着她们热情洋溢的笑脸，我低落的心情似乎高昂了一些，离开这么长时间，科里的人员发生了变化，整体氛围看似比以前好多了啊。我强打精神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不管怎样，学习只能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进行，工作还是首要的。
新科长到任之后的统计工作并没有什么变动，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做着我自己该做的，避免出现一点点纰漏，同时也尽量忽略掉办公室再一次积累起来的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直到那一天，2011年3月6日，我像每个月初一样抓紧时间编写口岸的铅精矿进口情况，以便能赶在最短的时间向总署上报，年度任务总是提前完成比较好，到年末既能算是一样成绩，也能减轻我们的工作压力。斜对面大姐突然告诉我们数据有问题，单月提取的数据加起来和一次性提取的累计总数并不吻合，数据准是统计工作的生命线，出现偏差导致判断错误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由于每个月的数据都是我加载整理，我急忙调出工作日志把加载运算过程严格筛查，经过再三比对，完全是按科里提供给我的操作规范一步步做的，应该没错，我暗自庆幸，数据不准确实跟我没关系。
我放下心来继续编写统计分析，以她们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应该很快就能解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片刻之后，女科长铁青着脸冲到我的办公桌前，“区域对比运算、全商品监测运算你为什么没做？整天看这看那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数据错了这责任你负的起吗？！”看到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我终于出离愤怒了，“啪”的一声狠狠地把鼠标摔在桌子上，“好，调出SAS日志你看我做了没有！”。我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平息了，我的“不务正业”对个别人来说仿佛成了一个有力的把柄和借口，每次都能被她们拿出来当枪使，做了那么多工作取得那么多成绩她们看不到，但凡我经手的事情只要有一点问题查都不查就赖到我身上，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真就惹的大家天怒人怨吗，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电脑是不会说谎的，数据运算记录明明白白地逐条列在屏幕上，年、月、日、项清清楚楚，该做的我都做了，分毫不差！女科长瞅了半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好不容易积蓄的一点点工作热情烟消云散。除了本职工作，统计门户网站维护、上报风险信息、外部数据咨询、机密文件领取、办公用品领用、统计刊物分发，哪一样不是我干的？可我得到的又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公务员，没有那么多高尚的道德情操，既然我的工作成果得不到承认，莫须有的错误又被无限放大，那忍辱负重、任劳任怨对我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一味的妥协和退让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某些人那儿更会被认为是软弱可欺。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同时被我摆在书架上的，除了2011年的司法考试辅导书，还有内蒙古公务员考试用书，我直接摆明了一定要走的架势，反正再怎么努力我在她们心目中都已经是那个形象，对我的现状也不会再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随它去好了。我又重新制定了详细周密的备考计划，把晚上学习的时间再一次向后延长，9点钟看完法律书之后再看一个小时的公务员书。公务员考试正好比司法考试晚两个月，现在利用每晚多出来的一个小时先大致熟悉，司考过后再抓紧冲刺一下，应该还是有希望的。除此之外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小地方，在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的情况下，所有的一切只能全靠自己了。
白天除了统计分析和执法评估等正常业务，其他的闲散事情我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躲就躲。反正在我看书的时候她们也都闲着，活儿都是大家的，凭什么还像以前那样全都让我干，我又凭什么惯着她们？这样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在我又多出一些学习时间的同时，矛盾不可避免地更加恶化了，办公室内除了横眉竖目、冷言冷语之外就是凝重压抑的气氛，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幸而我牢牢记住了一句话：永远不要把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带到别的地方。我从此也陷入了一个怪圈，每当下班我的所有不快都会烟消云散，心境变得相当平和，学习效率一点都没有降低；而每天早上当我跨出宿舍楼门，心情又会变得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恶劣，厌倦和烦躁遍布全身，每一个来找我办事的人仿佛都在和我作对，连中午去食堂吃饭都是板着脸，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在单位笑过。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我甚至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如果辞职之后将会怎样？
当温暖的春风再一次吹遍小城，如茵的绿草再一次铺满大地，湛蓝的天空再一次有雄鹰翱翔的时候，统计处又迎来了总署统计司一年一度的跨关区联合调研小组，这次调研是由黄埔、南宁、郑州和满洲里海关统计人员共同组成。和往年一样，接待陪同任务依然由老冯、大尉和我共同承担。尽管又有了一次草原游的机会，但对我来说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而是对我的复习计划造成了严重的扰乱。客人们抵达的前天晚上并没有安排我去接机，第二天早上和大尉通电话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随后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一位手撑太阳伞的中年女士和我擦肩而过，我想有可能就是昨晚才到的客人吧，当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由此改变我今后一生的命运！
客人们大多都是第一次来，对在内地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他们来说，这儿确实充满了新奇和乐趣。开往大草原的中巴车上一片的欢声笑语，这丝毫没有影响坐在前排塞着耳机听法学课程的我，路边的草场、牛羊和蒙古包都是过眼云烟，连下车去帮他们拍照我都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毫无关系，我所牵挂的只有下半年两项至关重要的考试。我们一路行程的终点直接延伸到了额尔古纳，这儿的俄罗斯餐饮非常有名，列巴、香肠、蓝莓酱、格瓦斯都是值得细细品尝的，但凡来呼伦贝尔旅游这一顿总是免不了。中午宴前闲聊之中，女领导在了解到我的个人情况之后，向我透露了一条重要消息，富士康集团入驻河南郑州，全省的外贸进出口值大幅增长，郑州海关新隶属机构纷纷成立，原本有限的工作人员已经严重不足，需要从全国海关系统进行征调补充。既然我各方面都符合条件，而家乡又离河南不远，为什么不考虑回去呢？
当晚我躺在额尔古纳宾馆的小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今后几十年都不一定再有，五年前我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不要再错了吧。我马上把报名信息发送到郑州海关人教处，同时开始提笔向满洲里海关撰写调动申请报告：尊敬的领导，我大学毕业来到满洲里海关工作已经将近五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一步一个脚印，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业务知识和工作技能，完成了很多重要的任务，取得了一些瞩目的成绩，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高度肯定和赞扬，我的人生价值在这儿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时，满洲里海关严谨正派的工作作风、积极向上的工作氛围、和谐的人际关系和良好的社会声誉，都让我为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但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和父母的年迈……
草原上短暂的夏天消磨殆尽，片片雪花又开始在楼前广场上肆意飞舞。每天我在等待考试成绩发布之余，也久久地矗立在窗前望向遥远的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令人振奋的消息？我热切地渴盼着那一天。
2012年
休假回来的我一头扎进办公室，迎接我的是大尉的满腹牢骚，经其一通抱怨得知，原来根据总署年前下发的海关机构“三定方案”，机关大楼各处室人员严重超编，至少要裁掉四分之一的人员充实到基层业务现场，按照比例我们处至少要走掉两人。在我俩休假回来之前，人教、监审部门在各处室轮回座谈，其中问及大尉和我具体做哪些工作，得到的答复是——我们两个什么都不做。我对此一笑置之，这跟我都没啥关系，但大尉是积极上进的好青年，人家还想一本正经地干出个样子来，况且平时做的工作比我还要多，你们却这么阴损地贬低人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每天做完既定工作下班就回到宿舍研究《质量效应3》、《孤岛惊魂2》和《侠盗猎车4》，遇有难处就和嵩子打个电话探讨一下过关技巧和心得，周末有中超比赛就买几瓶啤酒边喝边看，中国足坛反赌扫黑之后联赛环境改观不少，再加上网罗了一批高水平外教、外援和现役国脚的广州恒大异军突起，技战术打法和观赏水平在整个中超乃至全亚洲都是首屈一指，但凡有它的比赛我几乎场场不落。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友在满洲里学院的工作蒸蒸日上，她凭借着较高的业务教学能力、人际关系协调能力和领导水平，得到了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同事们的积极支持和学生们的普遍好评，再加上在律所的兼职律师做的有声有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主任律师的左膀右臂，今后在满洲里的发展前景将会不可限量。我也曾经考虑过，我这么一走了之对她是不是不太公平？
4月8日中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以为又是骚扰电话就拿过来随意看了一眼，突然之间心跳加速、睡意全无：电话区号0371。没错，郑州海关第二次人员征调工作全面启动，人教部门通知我的资料初审已经通过，他们即将给满洲里海关发函，要我做好赴豫准备。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为这无法预知但却真正来临的一切兴奋不已，过了好长时间才努力控制住双手不再颤抖，长期昏暗颓废的精神劲儿也一扫而空，我的未来虽然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但前方已经出现了曙光。
等我下午来到单位，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得知了这一消息，因为同时要走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另外六位同事和我一样同赴郑州。在满洲里海关成立百年以来，除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根据总署统一安排，调动一批人员协助其他海关建关之外，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调走七人的先例。这件事在我们海关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后来新成立的关党组对每年招考公务员的选人用人做了重新规划，并投入巨资大幅提高单位的后勤保障水平和关警员的福利待遇。在赴豫进行座谈见面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收拾东西，办理户籍、公积金迁移，社保卡、银行卡注销等手续，还有和朋友老乡们告别、行李托运等其他事情，也经常在下班后坐班车跑到友谊商城附近，和女友吃一些以前从不舍得吃、也没有时间吃的特色小吃。除了2007年刚入职的那半年之外，这段日子几乎是我在满洲里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尽管有人在我走之前还在给我添堵。
因为驻十八里公路口岸办事处人手紧缺，甚至已经不能保证值夜班时双人一岗，根据关里统一安排，机关各处室都要轮流抽调人员上去顶替，期限每人一月，一直坚持到10月份新入职关员正式上岗。在这个节骨眼上想都不用想，养尊处优的人是不会主动申请去口岸上熬夜喝西北风的，在她们的怂恿和撺掇之下，我首当其冲地被推举为第一批前往顶岗的优秀干部，理由是非常冠冕堂皇的，只要你一天没走就还是我们的人，就得无条件服从我们的安排，道理上确实也是如此。其实当时我的档案都已经被调走，而且调令也到了，我就是推辞不去处领导也不会难为我，更何况她们。但我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发自内心的。早就听说公路口岸条件非常艰苦，曾经爆出过新关员在零下40℃的寒夜查车后，回房抱着暖气痛哭的事例，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机会，真的很想在走之前切实感受一下，而且现在又进入了五月份，气候条件已经没有那么恶劣了。
我跟随十八里的班车上了口岸，白天熙熙攘攘的口岸广场已经寂静无声，值班大厅倒是灯火通明，晚上的过往旅客并不是串流不息的，而是分批次过境。我站在海关工作台上，审视着成群结队从异国那边走来的过境游客，俄罗斯人还是很有礼貌的，经常有人在途径我身边的时候问候一句“晚上好”——当然我是听不懂俄语的，后来问了同事才知道。那一刻我尽职尽责，认真地查看面前的X光机成像图，安检门突然报警时就走到可疑人员面前，示意他掏出所有的随身物品。原则上值夜班是不允许睡觉的，但带班科长得知我即将调走，深夜12点过后执意安排我去二楼休息室休息，伴随着下面过境大厅的脚步声、X光机“轧轧”作响声和偶尔响起的警报声，我一直迷糊了好长时间才勉强睡着。凌晨五点，辛苦的夜班即将结束，同事们都是彻夜未眠，再加上被汽车卡口通道的疾风一夜吹拂，睡眼惺忪、疲惫麻木、绵软无力几乎全都写在了他们脸上，相对于机关大楼里的一团乱麻，我应该理解了“为国把关”的不易。
五月末，草原上最美好的季节又要到来了，而我离开满洲里的时间终于也到了。临行前的一天我吃过晚饭，顺着温暖的夕阳余光爬上城东的大鹰山，橘黄色的晚霞洒在山顶暗红色的教堂上，仿佛增添上了天堂般的色彩，边境小城的全貌尽收眼底，掩映在晚霞中的夕阳矮矮地悬在西方天际，迟迟不肯落下，小城在夕阳的余辉和朦胧的雾霭中似乎要悬浮到半空中，幻化成一座梦幻空城。看似漫长的五年时光恰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静静地坐在教堂前的台阶上，苦苦地思索着我得到了什么和失去了什么。往事如风、岁月如烟，2007年，我失去了我的大学；2008年，我失去了我的梦想；2009年，我失去了我的人生方向；2010年，我失去了我的自尊；2011年，我一度失去了我的灵魂，当初我带来的是意气风发和雄心壮志，将要带走的却是身心俱疲和遍体鳞伤，还有悄然滋生的白发。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曾经多次祈求上天再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可以，我想我一定能把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但是，从来都没有如果……不知何时黑夜已经笼罩了整座教堂，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最后一声悲伤的叹息，我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5月28日清晨，列车的轻微摇晃把我从昏睡中惊醒，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向窗外望去，东方的朝阳已经缓缓升起，列车早已驶入美丽富饶的中原大地，“……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伴随着广播里苍凉有力的歌声，我爬下床铺站到窗边，“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菏泽站，正点到站时间6点20分，停车3分。列车现在是正点运行，有在菏泽站下车的旅客……”列车飞速地疾驰着，透过乳白色的阵阵晨雾，袅袅炊烟缓缓升腾在村落上空，河道旁整齐成排的大树一闪而过，成双成对的白色蝴蝶迎着初升的朝阳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上翩翩起舞。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阔别五年之久的中原大地啊，我回来了！
作者简介：孔维衡，男，汉族，中共党员。1984年9月出生于山东省菏泽市，2003-2007年就读于山东大学法学院，2007年考取国家公务员进入满洲里海关工作，2012年调至郑州海关，现任郑州海关综合统计处综合科副科长。
